【堂良】弃 五十一
五十一
什么叫过日子呢?
饿了就吃,困了就睡;胡子长出来了就剃干净;无聊的时候就发呆;觉得家里闷就出去走走;觉得外面太闹就一个人在家里静静。
再也不期盼什么惊喜,再也没有什么悲伤,遇到再可乐的都再也不觉得开心。
从前,师兄弟们都用“清心寡欲”来形容他,现在用“悲天悯人”来形容他。
可能自己真的是无聊透顶了,连老秦都渐渐开始不着家。三天两头不回家过夜,已经是常事了,其实也不能说不着家,九良想过,因为自己这儿本来就算不上他家。
九良晚上一个人失眠的时候会回想,周航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?
老秦说从前的航航像个小傻子,明明很难过,还要装作开心的样子,明明在乎的不得了,还要装作云淡风轻,所以他所需要的爱一般人给不起。
连他秦霄贤也给不起。
……
孟鹤堂已经开始失明,看东西模模糊糊的不真切。他无数次想再见九良一面,只是自从那日之后,九良一点消息也没有。
直到真的手术不能再拖下去了,孟鹤堂还是想最后最后再看他的周宝宝一眼。
那可是他看着长大的小孩儿啊!
阎鹤祥不知道从哪里匆匆忙忙赶来,只是带了一张纸条,说是九良让他帮忙带给孟鹤堂的。
孟鹤堂惊喜的问九良去哪儿了,阎鹤祥只是无奈摇头,怎么样都不肯说出来。
孟鹤堂展开纸条,上面只有九良潦草凌乱的钢笔字,写了一句宋词:
纵使相逢应不识,尘满面,鬓如霜。
孟鹤堂一下子就猜到了九良想说什么。
九良想说,他现在不如从前那样年轻了,可能已经早生华发,变成了九良自己都嫌弃的模样。
所以九良告诉孟鹤堂,见面已经没有必要了。
可是,航航你可是孟哥看着长大的孩子啊!孟哥无论怎么样都不会嫌弃你的……
孟鹤堂大概死也不会想到,九良真的变成了那个样子。尘满面,鬓如霜。活脱脱是个小老头,连坐公交车都有看着比他实际年纪还大的人给他让座。
孟鹤堂最终还是在手术单上签了字。
孟鹤堂想好了,如果这个手术失败了,他就离婚,把所有积蓄都给妻子女儿。就这样拄着盲杖去找九良,告诉他的周宝宝:孟哥已经看不见了,无论你现在是什么样子孟哥都喜欢。
但如果这个手术成功了,他就重新回到舞台说一辈子单口,孟鹤堂和周九良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,既然他不愿意回来,那孟哥就替他,在他爱的舞台上站一辈子。
那么多年过去,孟鹤堂想过很多很多,他自己比旁人更清楚,他到底欠了九良多少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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孟嫂哄着孟鹤堂说他还花一个多星期的时间调整身体状态,准备手术,劝他先躺下休息。
待到孟鹤堂熟睡,众人就在走廊上小声的商量着对策,他们都在哄着孟鹤堂,其实眼睛上的手术,哪有这么简单?
“还是没有适配的眼角膜吗?”九良就在走廊尽头的黑暗中出现,吓了孟嫂一跳,也惊到了众人。
“是。”还是孟哥家的小姑娘先反应过来,答应了一声,结果九良只回了一句“哦,那挺好。”
所有人都以为他离开了,远走高飞,再也不会回来看孟鹤堂一眼,谁知道他竟然回来了?他竟然都回来了还不愿意见孟鹤堂?
“挺好?!”孟嫂这几天忙的心力交猝,听见九良这句话直接忍不住发了火:
“周九良!别的不说,祥辉他也照顾了你十几年,你现在不帮着想法子也好,还过来嘲讽?良心被狗吃了吗!”
小姑娘和旁边几个亲戚朋友一起阻止着孟嫂,九良看着就像看笑话一样,倒是小姑娘无措的眼神一下子揪了九良的心。
那双眼睛干净又漂亮,简直和从前的孟哥一模一样。
九良没生气,只是冷漠得看着急得红了眼的孟嫂,走出了黑暗里,本来劝着孟嫂的所有人一下都呆住了,他们都看见了九良斑白的鬓角。
“我没别的意思,我就想再和他说说话。”
所有人都愣住了,没有人拦他,小姑娘替九良推开了病房的门,九良就直接走进了孟鹤堂的病房。
如果说岁月在九良身上留下的全是伤痕,那岁月在孟鹤堂身上留下的全身温存的气度。岁月尤不败美人。九良从一开始就知道孟鹤堂真真是个美人。
孟鹤堂侧躺着半张脸陷进枕头里,撅着嘴微蹙的眉,还是温温柔柔可可爱爱的样子。孟鹤堂头发散在白色的枕巾上,看上去格外娴静。
九良看着心痒,情不自禁伸手摸了摸孟鹤堂的头。从前都是孟哥宠溺揉着他的头,现在也都换了。
“航航?是航航吗?”孟鹤堂被九良一摸惊到了,半梦半醒得伸手揉到揉脸,勉强睁开眼睛看着身前的人,低声嘟囔。
九良正好坐在靠窗的方向,逆光,孟鹤堂无论怎么努力揉眼睛都看不清晰九良的面目。
“是我,孟哥。航航回来了。”
孟鹤堂一愣,使劲摇了摇头试图让自己清醒一点,然后挣扎着下床要开灯。结果被九良一手拦了下来,又把孟鹤堂扶上了床。
“孟哥,别开灯了,对眼睛不好,咱们就说说话。孟哥,我想和你说说话。”
孟鹤堂乖巧的点了点头,被九良摁着强制性的重新躺在床上,九良替他掖被子。孟鹤堂也算手快,直接抓住了九良掖被子的手拽进被窝来,不肯撒开。
“孟哥,我说你听着,你别打断我,好吗?”
“好~”
被窝里很暖,九良冰冷的手也开始升温,“航航,你是不是冷啊?要不你躺进来,像小时候那样和孟哥一块儿?”
九良想了想,反正这可能是最后了,最后一次见面,最后一个机会,大胆一点也没什么的吧?
在孟鹤堂的劝导撒娇和拉扯下,九良还是顺从地躺在了孟鹤堂身边。床有点小,孟鹤堂就抱着九良挤在一起。
孟鹤堂身上很暖,九良感觉自己的身体也开始变暖,连心好像也开始融化,九良耳边竟然听见了有隐隐约约的冰融化的声音。
那大概是他心里的声音。
满心腔的冰开始被孟鹤堂的火融化,成水成气,最后被孟鹤堂炙热的火烧掉,烧的一干二净,什么都不曾剩下,连一点痕迹都没有。
“嘿嘿嘿”孟鹤堂傻乎乎的笑了笑,“航航你说吧,我听着呢~”
孟鹤堂抱着九良的胳膊,下巴抵在他肩上,朝他耳边吹了吹气,还没等九良有什么反应,孟鹤堂自己先不好意思了似的把头埋进了九良的肩窝里。
“孟鹤堂你应该没有想过,周航怕黑,怕疼,其实他一个人的时候,晚上还是不太敢自己上厕所,周航没你想的那么坚强。”
“当时你要是能不分青红皂白的站在他这边,你和他,你们俩就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。”
周九良说着周航的故事,把这个故事说给不是孟哥的孟鹤堂听。
“我不知道你还记得他多少,但是他记得全部,包括你的每一个表情和动作 ,周航他就是太乖了,他太在乎你了。”
“他看出了你眼底的倦累,所以他放手了,可是你…… ”
有一些话,无论是周航还是周九良都说不出口。可是你……没有去追,因为你当时没有去追,所以现在他永远不会回来。
孟鹤堂大概是真的累了,抱着九良睡着了,毫无防备的样子,像当年的周航对孟哥。九良第一次感觉到自己长大了,他也可以被孟哥依靠了。
从前那个小孩被伤透了心,再也不敢相信任何人。甚至连现在的周九良都不能给秦霄贤一个承诺,因为他害怕这个承诺是假的,因为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实现这一个承诺。
这次回来之后,九良义正言辞的对老秦说:“旋儿,你想要的我给不起,你能给我的我也不敢要。”
他害怕,害怕给了这个等不到的承诺,秦霄贤会难过。可是他好像忘了,世界上好像就他一个人那么死倔。孟哥在开玩笑,周航把它当真了。
孟鹤堂已经睡着了,可九良还是继续说下去,这次不说,大概就再也没机会了。
“周航他信你,信了你一辈子,可是……”
可是你什么都没有给他,他就等,死等,他相信孟哥,他相信孟哥是真的喜欢他,他相信孟哥不会骗他的。
孟鹤堂睡得很沉,呼吸平稳安然,软在九良怀里。
“先生,周航不后悔,周九良也不后悔。”
大梦一场,也好过一生无梦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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